聊胜于无聊

不知道安仁从前的城门是什么时候拆除的，但东南北门的名称是流传下来了。南门洲，顾名思义，应当地处从前的南门附近。从图片上看到的这片水域一直延伸到深蓝色带部分，基本是南门洲的范围，图片左岸的河堤、以及上面能看到的新房子，大多是近三十年的建筑。

安仁大河似乎终年枯水，每年除小暑大暑时节发洪水，大部分时间，露出来的南门洲都把大河挤成了一条狭窄的河道，通常挽起裤腿就可涉水过河。

靠近南门洲的堤岸上有从前的县委大院；老法院在路的深处；堤岸下经常可以看到老纺织厂印染的花布在风中飘荡；有一条名为马嘎巷的著名小巷；有李古祠堂里的屠宰场，在凭票供应猪肉的年代，这地方几乎家喻户晓；由没收的地主庄园改成的冰棒厂临近小河与大河的交汇处，红石砌成的墙基，青砖围墙，院里开放到探出墙头的玉兰花树，无一不是当年的地标。

很多年里，南门洲如同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宝藏，那些布满河沙与卵石的河滩上，埋藏着永远挖掘不尽的金银财宝。当年人们拿着小的一字锄，一张小板凳，在南门洲上随处开挖，日复一日，有挖到金戒指、银项圈、玉器、 耳环的，也有挖到铜脸盆、铜壶、拼炉等家用物品的，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，差不多每隔一会儿，就能听到人们挖出财宝后的惊呼声。人们传说，最早的南门洲上有一大片富贵人家的豪宅，某年大洪水，那些宅子埋葬在洪水下，才有了令后世充满想像的宝藏。在有人挖出过成坛的元宝手饰之后，人们甚至认为，真正的宝藏还在那儿，在南门洲上，等着有缘人去发现。

很多年里，春分节的会场就在南门洲上。这个充满安仁特色的节日，是那么令人向往。提前几天，已经有单位或商户在这里搭台，小时候经常会一次又一次的跑去，似乎这样，节日就可以尽快来到。

真正开始的时候，南门洲上可谓人山人海，杂耍、零食、唱戏的，最多的是药材。尽管很多年后我再一次参加春分节的各种活动，仍能感受到从前的某种气氛，石头坝市场的药材，却再也找不回南门洲的感觉了。那年月不懂事，最期待的节目竟然是公判大会和之后枪决犯人。那些犯人在大会上的表现，也会成为大家议论很久很久的话题。刑场在张古山那边，年纪稍大点的人都会跟去现场看。据说有个犯人被执行枪决后连开了数枪才毙命，令到大家匪夷所思，一直津津乐道。看似平和安静的安仁城，从前一直认为它少有变化，它一成不变的、循规蹈矩的、按部就班如同大河的河床，三十年河这边水深，三十年后河床飘移，河这边变浅，对岸河边又变深了。洪水来过又走，季节更替如昔。

每到夏天，我必定去河对岸抓青蛙赚学费，水浅时我们挽起裤脚就可涉过南门洲的河滩；水深时，把衣服、竹篓、手电筒放在一起举到头顶游过河去。一夜上抓几十到上百只青蛙是常事，半夜再涉水回来。第二天清早，再在大河边把青蛙剐了，用竹签串成五支一串，沿街出售。一般不等走到菜市场，就会被街坊邻居买走。很多年里，我父亲一直大清早起来帮我剐青蛙，有一年他刚把刀架在青蛙的脖子上，那家伙就发出一声怪叫，把父亲吓了一跳，从此之后，他再也不剐青蛙，也不吃青蛙肉了。

我一直记得有一年，天将黑未黑，突然乌云密布，眼看即将下大暴雨。我和几个伙伴正好走到冰棒厂后的小河边，我们都知道，大雨过后，天清气爽，也是抓青蛙的最好时机，因此个个兴奋异常，完全顾不得天空一下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了。正在议论天空的异常变故，突然，一道照彻天地的亮光从大桥上空升起，刹那间，一道白色的、巨大的光柱呈现在大桥上空，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，我们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奇异的景观惊得目瞪口呆，过了不知道多久，才缓过神来。

直到如今，我仍然没弄明白，那是慧星闪过，还是别的奇观？我不知道。但我一直觉得，在童年快乐而又寂寞的生活中，曾有一道这样的光亮在天空升起，它把黑夜照得如同白天，它就挂在南门洲的天上，挂在安仁大桥的天上，再也没有落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