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胜于无聊

刚学会写理想两个字，我们没有理想。当时的班主任张老师大家都记得，精瘦到可见手背的清筋，下巴尖到象一把锥，即便是最调皮的学生，也怕她。我们每天最担心迟到，却总是迟到。端连、民仔、爱民、我，几个人住得近，又想伙着一块上学。他们仨总有一人因起床晚了，拖累大家迟到。我们每天找个借口，大多数借口是在路上碰到某个老太太过马路得人搀扶，要么就是城东门坡路上碰到某个拉板车的人上不了坡，我们帮着推啊推啊，做好事，迟到也在所不惜。

张老师表扬我们。那会儿大家连撒谎都实在想不出新招，第一次受了表扬，第二次都不知道换个事件换个理由。终于有一天，我们几个齐刷刷的站台上了，因为不知道谁告发了，我们几个站台上接受大家再教育。我们背几遍语录，自我检讨。然后听大家搜肠刮肚想出我们平日里的劣行，揭发批判我们。那种深挖痛批，就好象我们做尽了人间坏事，以至于想到第二天又得面对，就心灰到痛恨去学校。爱民胆小，索兴不再跟大家一起上学，虽然他和民仔还是表兄弟，但他顾不得许多了，令到我们很长时间刻意孤立他，即便看到有人欺负他也不会伸手帮忙。端连是个憨厚的人，一直受民仔欺负。民仔最喜欢的恶作剧就是冷不丁的伸出两根手指，在你大腿上钳住一块肉，掐得你眼泪直爆。

在我们不迟到的日子里，班上的批斗会终于转向一位叫马丽珍的女同学。我一直不明白，大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仇恨，仿佛马同学比万恶的地主婆还可恶。不记得持续了多久，马同学每天一到教室就得罚站 在讲台前，不论上什么课，她都得一直站在那儿。大家课照上，其实也没什么课，无非是识几个字，然后就是政治学习背语录，要么就是学红头中央文件。然后联系实践每个人表态谈体会。实际上就是联系站在台前的马同学，谈批判马同学在灵魂深处引起的变化。这种风气令大家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。你千万不要成为站在台前那个人。你可以成为任何人，但不能成为马同学，不能成为站台上的角色。为了做到这一点，每天都有人向张老师揭发新的同学，新的问题和劣行。每天站在台上的人都在发生变化。你只能暗中祈求老天爷，别让自已站上去。多年后，我的另一个同学被分配到一个乡去当干部。他每天出门之前都要换一身带补丁的衣服，没有补丁也要缝一块上去。他有自行车也不骑，不管多远都坚持从城关走到乡政府去上班。因为他发现，没有比这种招数更贴近领导和劳动人民心意的了，所以他很快就官运亨通，直到有一年因为被人揭出他男女作风有问题，从此一蹶不振。这是后话。当时我们都怕张老师，怕到最后，我们所有的同学，即便过了几十年，都从未有人说过张老师半句坏话。

有一天我换了个班，新的班主任老师姓陈，也是个语文老师。陈老师四方脸，骨骼突出，下巴坚硬，说话喜欢拧嘴角。每次他往台上一站，都会说，在讲正课之前先读一篇补充课文。说是课文，除了老师大家都没有课本，那篇所谓的补充课文，是一部我们从未见识过的《三国演义》。陈老师选取其中的片断，每天给我们讲故事，从守街亭到失街亭，再到诸葛亮挥泪斩马谡。本来是课前讲一会儿然后上正课，因为大家要求老师多讲，很快就发展到，一段故事讲完，整堂课也结束了。整个小学最后几年，虽然还在批林批孔学黄帅不读书，除了参加全民乒乓球运动和学农支农，我们最大的兴趣就数语文课了。

片中的孩子算是我的校友。那个小学改了名，面目全非，走到校门口，终于没走进去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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